yuye113 发表于 2008-12-5 20:20:10

野猫之恋

    王小波写过一篇《一只特立独行的猪》,讲的是他下放期间喂养过一只猪,它一辈子不守规矩、随心所欲。最终,它逃离了人类的圈养,逃脱了被人宰杀的宿命。当时读这篇文章的时候,我正值清楚反叛期的高中。你可以想象,它简直成了我那个时候的精神偶像。
    那只猪是非常特例中的特例。说到特立独行,所有的接近人的动物里面,猫,才是佼佼者。表面上看,它是常见的人类宠物,但所有养过猫的人都知道,你对它的“管辖”其实只是挂名的。它高兴的时候会陪你玩耍,会睡你膝盖上让你抚摸它的皮毛,会躺你脚边帮你暖脚.....可是,这些脉脉温情一点也不稳定。说不准哪时候它就会不告而别,玩起失踪来。时间从一个晚上到一个星期不等,其中从此杳无音讯,沦为野猫者也不在少数。这样的宠物,你能说,它是“属于”你的么?
    你再看它的神态:白天陪你的大多时候都是半眯着眼,睡眼惺忪,突然睁开时却精芒四射,锐利无比;或者干脆呼呼大睡,对你的召唤爱理不理;它的行动也只能用诡异来形容,目光游移不定,行动悄然无声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出现在你眼前,吓你一大跳;穿梁越脊,身形矫健,几乎无所不能。天啊,它简直是城府极深的阴谋家,是心理变态的巫婆,是态度傲慢的门下食客,是身怀绝技的梁上君子。
    很多名人都养过猫,其中包括我最喜欢的钱钟书,他家对猫溺爱无以复加到会拿根竹杠去帮忙打架的地步。我没事也给人家乱做心理分析:喜欢养猫的人,要不就是追崇自由与独立的精神强人,要不就是性格宽厚的好好先生。前者是出于英雄惜英雄的心理,后者是出于“仰慕自己的缺乏”的情结。
    我熟悉的猫大多是野猫。一到放寒暑假的时候,那些平时间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野猫就会三三两两,如鬼魅般现身。尤其是半夜开车巡逻时,远远的车灯前就看见一团黑物,再近一点,就是看到两只精光四射的眼睛了。它见了车也不急着躲闪的,往往要先和你对视一阵,车快到了,才扭腰移步,施施然走开。念在大家都是寂寞动物,我经常把剩饭剩菜倒在附近的一个垃圾桶边上,接济一下这些给我作伴的小东西。长此以往,慢慢也认识了其中的几只,可惜终归是没有办法接近它们。前面说过,它们的确是一种拒人千里的东西。
    好心没有换来好报。某天,我们买来养在脸盆里的一条草鱼和一小碟切好的瘦肉莫名失踪了。作案者留下了梅花脚印,真相昭然若揭。一则人家也要养家糊口,二则小小钱财乃身外之物,我不生它们的气。但第二次的入侵就很不厚道了,它们趁着一次忘记关门的机会溜进我们被窝——这是一个多么温暖,舒适的所在啊,较之它们在野外的猫窝简直就是天堂。我估计它们应该是在美美睡了一觉之后,再疯狂地拿我们的枕头,被套撕咬玩耍一通,意犹未尽,于是接着还排泄了一堆黄白之物......俗话说:屎可忍,尿不可忍。我停止救济这些讨厌鬼了。
    回家之后,发现家里附近的猫也非常之多。妈妈告诉我,这些绝大多数都不是家养的,偶尔有家养的,也受不了自由生活的诱惑,都跑野了。由于它们爱好在屋顶上运动,老是把人家平房的瓦面踩漏,所以它们都是当地居民的厌物。
    人长大了,慢慢也终于知道:自由,是一种非常相对,非常有限度的东西。“随心所欲,超越制度”——这个口号很鼓舞人心,但却非常不切实际。我对猫的喜欢最终还是停留在叶公好龙的程度上。
    和大多数人一样,我更喜欢狗。理由多多,其中最重要的就是,我能和他在一些方面彼此依赖。有这种关系做基础,一切都很实际,看得见摸得着,而且很牢靠。



附:《一只特立独行的猪》——祭奠我的青春
文/王小波
  插队的时候,我喂过猪、也放过牛。假如没有人来管,这两种动物也完全知道该怎样生活。它们会自由自在地闲逛,饥则食渴则饮,春天来临时还要谈谈爱情;这样一来,它们的生活层次很低,完全乏善可陈。人来了以后,给它们的生活做出了安排:每一头牛和每一口猪的生活都有了主题。就它们中的大多数而言,这种生活主题是很悲惨的:前者的主题是干活,后者的主题是长肉。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可抱怨的,因为我当时的生活也不见得丰富了多少,除了八个样板戏,也没有什么消遣。有极少数的猪和牛,它们的生活另有安排。以猪为例,种猪和母猪除了吃,还有别的事可干。就我所见,它们对这些安排也不大喜欢。种猪的任务是交配,换言之,我们的政策准许它当个花花公子。但是疲惫的种猪往往摆出一种肉猪(肉猪是阉过的)才有的正人君子架势,死活不肯跳到母猪背上去。母猪的任务是生崽儿,但有些母猪却要把猪崽儿吃掉。总的来说,人的安排使猪痛苦不堪。但它们还是接受了:猪总是猪啊。
  对生活做种种设置是人特有的品性。不光是设置动物,也设置自己。我们知道,在古希腊有个斯巴达,那里的生活被设置得了无生趣,其目的就是要使男人成为亡命战士,使女人成为生育机器,前者像些斗鸡,后者像些母猪。这两类动物是很特别的,但我以为,它们肯定不喜欢自己的生活。但不喜欢又能怎么样?人也好,动物也罢,都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。
  以下谈到的一只猪有些与众不同。我喂猪时,它已经有四五岁了,从名分上说,它是肉猪,但长得又黑又瘦,两眼炯炯有光。这家伙像山羊一样敏捷,一米高的猪栏一跳就过;它还能跳上猪圈的房顶,这一点又像是猫——所以它总是到处游逛,根本就不在圈里呆着。所有喂过猪的知青都把它当宠儿来对待,它也是我的宠儿——因为它只对知青好,容许他们走到三米之内,要是别的人,它早就跑了。它是公的,原本该劁掉。不过你去试试看,哪怕你把劁猪刀藏在身后,它也能嗅出来,朝你瞪大眼睛,噢噢地吼起来。我总是用细米糠熬的粥喂它,等它吃够了以后,才把糠对到野草里喂别的猪。其他猪看了嫉妒,一起嚷起来。这时候整个猪场一片鬼哭狼嚎,但我和它都不在乎。吃饱了以后,它就跳上房顶去晒太阳,或者模仿各种声音。它会学汽车响、拖拉机响,学得都很像;有时整天不见踪影,我估计它到附近的村寨里找母猪去了。我们这里也有母猪,都关在圈里,被过度的生育搞得走了形,又脏又臭,它对它们不感兴趣;村寨里的母猪好看一些。它有很多精彩的事迹,但我喂猪的时间短,知道得有限,索性就不写了。总而言之,所有喂过猪的知青都喜欢它,喜欢它特立独行的派头儿,还说它活得潇洒。但老乡们就不这么浪漫,他们说,这猪不正经。领导则痛恨它,这一点以后还要谈到。我对它则不止是喜欢——我尊敬它,常常不顾自己虚长十几岁这一现实,把它叫做“猪兄”。如前所述,这位猪兄会模仿各种声音。我想它也学过人说话,但没有学会——假如学会了,我们就可以做倾心之谈。但这不能怪它。人和猪的音色差得太远了。
  后来,猪兄学会了汽笛叫,这个本领给它招来了麻烦。我们那里有座糖厂,中午要鸣一次汽笛,让工人换班。我们队下地干活时,听见这次汽笛响就收工回来。我的猪兄每天上午十点钟总要跳到房上学汽笛,地里的人听见它叫就回来——这可比糖厂鸣笛早了一个半小时。坦白地说,这不能全怪猪兄,它毕竟不是锅炉,叫起来和汽笛还有些区别,但老乡们却硬说听不出来。领导上因此开了一个会,把它定成了破坏春耕的坏分子,要对它采取专政手段——会议的精神我已经知道了,但我不为它担忧——因为假如专政是指绳索和杀猪刀的话,那是一点门都没有的。以前的领导也不是没试过,一百人也这不住它。狗也没用:猪兄跑起来像颗鱼雷,能把狗撞出一丈开外。谁知这回是动了真格的,指导员带了二十几个人,手拿五四式手枪;副指导员带了十几人,手持看青的火枪,分两路在猪场外的空地上兜捕它。这就使我陷入了内心的矛盾:按我和它的交情,我该舞起两把杀猪刀冲出去,和它并肩战斗,但我又觉得这样做太过惊世骇俗——它毕竟是只猪啊;还有一个理由,我不敢对抗领导,我怀疑这才是问题之所在。总之,我在一边看着。猪兄的镇定使我佩服之极:它很冷静地躲在手枪和火枪的连线之内,任凭人喊狗咬,不离那条线。这样,拿手枪的人开火就会把拿火枪的打死,反之亦然;两头同时开火,两头都会被打死。至于它,因为目标小,多半没事。就这样连兜了几个圈子,它找到了一个空子,一头撞出去了;跑得潇洒之极。以后我在甘蔗地里还见过它一次,它长出了獠牙,还认识我,但已不容我走近了。这种冷淡使我痛心,但我也赞成它对心怀叵测的人保持距离。
  我已经四十岁了,除了这只猪,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。相反,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,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。因为这个原故,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。(摘自《我的精神家园》文化艺术出版社,1997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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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ziyan99 发表于 2008-12-5 22:10:46

舅舅开始剥女孩的衣服了,我按照小学生守则,自觉的闭上了眼睛!! 哈哈。。。。怪才,王小波!!

发表于 2008-12-5 23:18:59

呵呵猪人   哈哈。。。。

凝霜寒 发表于 2008-12-6 18:03:22

太长了,又空再看

午夜浪漫 发表于 2008-12-6 22:54:36

从王小波的那篇联想,好~~~~

贝吉塔 发表于 2008-12-7 21:38:03

已阅,不错的文章。

郁闷滴蜗牛 发表于 2008-12-10 13:09:11

感谢分享!

hjmhjm6 发表于 2009-1-2 18:11:02

很不错啊 很喜欢 有些地方有些 读不懂

很不错啊 很喜欢 有些地方有些 读不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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