傻小

wangyuming

每次回家，从那个十字路口往家的方向拐弯时，我就会不由自主的向那堵墙的方向望去，看到那还依然存在的石凳，我就不由的想起傻小来。

在我的印象中，他从来都是蓬头垢面的模样，穿着破破烂烂的大几号或是小几号的衣服，常常坐在他家门口的那个石凳上，冲着人傻笑，他的皮肤很黑又很粗糙，所以看不出他的五官怎样，只是笑时牙齿被衬的很白。

大人们说傻小是精神病，当时对于年幼的我们来说，不管是精神病还是神经病，都是对应着一个词——疯子，加之随大人一块儿走过他家门前时，大人们总是指着他对我们说，他是个傻子，是会出来打人的，因此一度非常怕他，每次都是绕道而行，生怕他会从那里跳出来掐死我，可是无论我怎样小心翼翼的，难免会有好几次碰见他，其实那时他只不过是一个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少年，也许只有十六七岁吧，有时候大着胆子偷看他时，他竟表现出的神情是羡慕的样子，看他似乎也很想和我们一块儿玩，然而每次看他凑近，大家都是吓的跑远了。

但是时间一长，看他从来也没有表现出突然跳出来掐死我们的举动，而且也并没有吓着我们。每当我们玩的时候，他总是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我们，一边看一边傻笑，渐渐的，大家便不再害怕了，而且更因为当时在我们男孩子们中间，是流行着一种叫做洋火枪的玩具的，就是将已经废弃不用的自行车链条拆下来，装在用粗铁丝围成的枪的模型上，再在里面添上火柴头上的火药，用枪针一撞，便发出“砰”的一声响，这玩具做的好的，便只有傻小一个人，于是我们大家便此时又争先恐后的往傻小家里跑，让他给我们做洋火枪，他看大家都来找他做东西，便显出很高兴的样子，每次都是对大家有求必应，而我们都是将多余的链条留给傻小，我想，对于傻小来说，当时的时光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了。

后来，洋火枪已随着我们年龄的长大而被我们给丢弃了，再后来的后来，陆续的，我们这样一般年龄大的男孩子都已经上了学，就再也没有孩子去找傻小做枪了。他于是又是如以前那样，依旧傻笑的坐在路边的石阶上，他有时会尾随着我们到学校里去，我们在教室里听课，他就在学校门口那里看我们，就这么傻笑的，直到有一次，他将一个女孩子吓哭了，被老师们给赶走了。也许是年纪长大了吧，也许更是因为读书多了起来了吧，我渐渐明白并不是所有的“精神病”都是疯子，比如说傻小，用专业术语应该叫做“智障”，用通俗话说就是“白痴”，他是不会跳出来掐我的，所以现在我就开始有点可怜他了，因为那时他已经算是一个大人了，却整天是傻乎乎的样子，有人笑他时，他笑嘻嘻的，别人给他白眼时，他笑嘻嘻的，他家里人骂他时，他笑嘻嘻的，没人理他时，他依旧笑嘻嘻的，现在想想，那时的他也许是我见过的最乐观的人了。

    上初中以后，我曾经不止一次的问过母亲，傻小是不是从小就是这样的，才知道，原来傻小也是有大名的，而且在小的时候，他是一个很是灵活的孩子，曾经是他父母到处夸耀的骄傲，那时他已经开始上学了，只是在有一年，他带着妹妹从外面玩完了回来，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，他那年龄还小的妹妹在前面跑着，这时候突然从侧面跑出一辆受惊的马车，眼看着他的妹妹就要被马车给撞倒，眼疾手快的他赶紧跑过去把妹妹推倒一边，而他想要躲闪时却是已经来不及了，车子将他撞倒，他被重重的摔在马路上，当时就晕了过去了。母亲说，从那以后，醒了过来的傻小智力便大不如前，但还没有到现在的样子，如果当时他的父母要是能够带他到大医院里去看一下，兴许他还是能够恢复过来，可是当时他的家人以为那只是一时的脑震荡吧，竟没有当作一回事，结果他便经常的头痛起来，终于到了现在的样子了。

我看到过已经出嫁的傻小的妹妹，她经常会回到家里来，但她却对傻小很是不好，经常指使傻小干这干那的，而且碰到不如意的更是随口便骂，我经常想：如果当时不是她哥哥救了她，那么此时成为这个样子的可能就会是她。

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，我也渐渐的长大了，读的书也从小学到中学，再到外面上大学，便没有多长的时间回到家里，然而我每次回来，却总是能看到坐在外面的傻小，仍旧是带着那种一贯的傻笑，甚至我几次看到村里的有些个大人，找到傻小让他给他们干一些重活，而到了最后，只是给他一块面包，我还经常看到傻小的母亲，一个泼辣的老女人，用恶毒的语言咒骂傻小，我为傻小感到可怜，但我却做不了什么，甚至我都不敢为他说上几句公道话。

再一次从学校里回来，却是一连几天都没有看到傻小，问起他的母亲，那个老女人用她一贯的腔调说：“那个傻子真是蠢啊，告诉他别跟着别人瞎跑，结果还是跑丢了，这个蠢猪，怎么越大变的越蠢了呢？”

“怎么不去找找呢，说不定他只是走丢了不认识回家的路了，说不定他就在附近呢，像他那样的能走到那里去呢？”我小心翼翼的说。

“找他，算了吧，找回个傻子干啥，我现在可不指望着那个傻子给我养老送终，现在他走丢了，倒给我卸下一块负担，咳，我命苦啊，为了这个傻子没享过几天好日子……”

我忽然感到有些失落，我忍不住习惯性的看看路边的石阶，我还以为能再次看到傻小坐在石阶上冲着我嘻嘻的傻笑。

过了几天，听母亲说村里有人在外面看到傻小了，说他只是迷了路，回不了家，而且他又说不清他家在那里，发现他的人回来给傻小的家里人报信，但他的家里人却怎么也不肯去找他，极力否认那个人就是傻小，硬说是那个人看错了……

后来，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傻小，也没有听说过他的任何消息，村里人没有提起过他的。是的，谁会关心过一个傻子的生或死呢，渐渐的，他从人们的周围消失了，仿佛他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似的。

烟雨

可怜的傻小，他的父母为什么会这样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