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夜的守候
很多年前,黑夜赋予我的概念是睡眠。天刚擦黑,吃罢晚饭,抱着收音机,没有听完广播电台新闻联播,我就陷入睡眠。我是睡在奶奶脚头的,像一只猫,给她捂脚。一只昆虫定格在千年琥珀状态,沧桑只是弹指而过的意念。在今夜这寂寞夜晚,我想起多年前的沉睡,感觉到时光流转。
我小时的记忆是一些不经意的记取,比如,我临睡前听到的猫叫,比如北风吹打窗棂。黑夜像个精灵守候在我童年梦里,让我安宁静心。
黑夜日复一日来临,我成为少女成为妇人成为时间里的过客,时间在继续,黑夜在包抄,沉睡的时间被推迟。黑夜像个笨重的机器,在碾压而来,我在暗处辗转反侧,我不知道黑夜的脚步落在何处。黑夜冰冷,黑夜磅礴,它们在冷漠地打量你,你的伤痕、疼痛、悸动,都被他收入眼底。他具有父性的力量,他具有雄性的威仪。
黑夜里,下意识伸出我的手,想触碰到空气、气味、声音抑或日光灯萤白的光束。光束是一种声音,在我孤独时,光束是一种取暖方式,让所有的灯亮起来,亮起来是一种温暖,温暖的东西能够让我们亲近。比如爱情和思念,它就是冬夜里的灯盏,在远处明亮闪烁摇曳迷离,让我们知道,好象离爱情并不遥远。一直以来,在我们所接受的传统教育中,爱情一直是以神话面目呈现。在我如猫咪一样抱着奶奶脚睡觉时,我不知道爱情在哪里,也许窗外的猫叫是一只猫对另一只猫的呼唤,但那似乎有情欲、生殖的意味,而我长大后独到的文本里的爱情,比如林黛玉和贾宝玉,那是唯美而诗情画意的情愫,不是西门庆初见潘金莲的一双色眼里激荡的情欲。我理解的爱情是杜丽娘与柳梦梅的天人永隔,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扑墓化蝶。爱情,就是分离。
许是一种幻觉,我似乎是从未来发射到现在的一发子弹。现在只是我的驿站,我所有的过往隐秘在旅程深处。活着,即是重返,重返到一种进程里,进入到窗外有猫叫的黑夜里,进入到北风扑打窗棂的童年里。有些记忆像一种秩序环环相扣而来,每个细节链与每个细节链之间都有着衔接的接口,它们由繁芜的细枝末节所掌控,积蓄一种蓄势待发的潜能。我想找到它,它在我的来路中,长亭更短亭,何处是归程?不知我在哪里丢失了它,但我一定在寻找中。
我知道,在我接近过程中我要付出代价的。所谓代价就是疼痛后的经验。爱,是尖利的器件,丢失或打碎都要留下划痕和血迹。爱是个变数。爱能使人躬身,也能令人仰望。在仰首躬身之际,爱情擦肩而过。爱情的快乐,有时是一场病毒,有时是一阵毒瘾,有时是不公平的游戏乃至幻象。在我们不知道这就是快乐之前,我们直接而纯粹地快乐着。当年轮增长,暮色四合,我们反而对快乐很迟钝,总有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的不知所措,而在进退维谷中,一旦它果真转身而去,我们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发现,在丢失了许多沉重同时也掳掠了更多的轻盈。心,反而坦然宁静。这,就是成长的代价。我理解的真诚爱情,是不在乎拥有,只在乎珍存。
他一直把我称为夜,他从不说我像太阳。他说我像月光柔柔的光束伴着黑夜的包容将他疲惫的身心承揽。我知道,像我们这样沉迷文字的女人属于黑夜,是因为黑夜的诡秘和暧昧让我们欲望放纵,而且,还必须是有雨的夜晚,最好是秋雨。我害怕雨声又痴迷雨声,他说他和我一样,他说雨就是天与地在交欢。我告诉他,我曾在无数个夜晚聆听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,我能分辨清一滴雨溅落在玻璃上究竟是六瓣还是九瓣,我能听清亿万束雨点击落在青石板上此消彼长节奏的音长,甚至能联想到我在15岁听这声音与27岁听这声音质的不同。我告诉他,我曾经为了这样的聆听,挥霍掉无数个漫漫长夜,我还会继续挥霍下去,这是一种迷恋或倾泄方式。诗人用诗歌,舞者用舞蹈,我用我的痴迷方式,在挽留在聆听在感悟。
我不认识他,他仅仅在我的梦里,我从来没有见过他,他像鱼一样浮游在深蓝的水中,我在空气里守候,守候一种温暖,一种照亮我启程或出发的道路。
在夜晚,我离黑夜很近,我离那束光很近。在这种接近过程中,我玻璃般易碎,不堪一击。但我依然守候,凄清而绝望地守候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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